2025年10月7日 星期二

生查子·元夕. 歐陽修. 去年元夜時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歐陽修)

Last year on Lantern Night, the flower market blazed like day.

The moon rose above the willow tips—our meeting came after dusk.

This year on Lantern Night, the moon and lights remain the same.

But you are not among them—my spring robe is soaked with tears.

 


去年燈下相逢,今夜燈下尋人。

月色未改,心事難明。

詞中不語之處,最叫人沉默。



人人都說這詞好,燈如晝,月上柳梢,人約黃昏後,情意綿綿;今年元宵,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語言淺近,情感深遠,餘韻無窮。

但我越讀,越覺得難以分享。

不是因為它不好,而是因為它太觸動人心,容易被喜歡了。人人都被這詞顛倒,人人都說它動人,我卻在心裡起了疑問:這份情感,真的可信嗎?這份等待,真的合理嗎?這份淚濕衣袖的痛,真的值得嗎?

我不是在挑剔歐陽修,我知道他是大文豪,他的詞有技巧、有節奏、有韻味。我也知道,他一生仕途順遂,婚姻並不單一,身畔女子不只一人。他會為一年一度的女子淚濕衣袖嗎?我不敢說不可能,但我心感詫異。

這首詞的空白太多,脈絡太複雜。去年元夜的相約是什麼?今年的落空是怎麼發生的?中間是否有書信?可有聯繫?是否有誤會?可有阻隔?詞中不說,只留下一句「不見去年人」,讓人自行填補這平白一年的悲傷。

這種留白,是否就是為強說愁製造條件?我不敢斷言,但我心有所擾。

我不是不懂愁,我只是更相信清初著名詞人納蘭性德那種愁 - 愁得有根、有血、有肉、有痛。他的詞不是為了抒情而抒情,而是情至深處,詞才隨之而來。歐陽修的這首詞,我讀得出技巧,卻讀不出真誠。

所以我越想得深,越不知怎麼分享它。我怕我說出來的,不是詞的美,而是我對它的抗拒。我怕我說得太多,反而失去了那份誠意。

但我也知道,這份不知怎麼分享的感受,本身就是另類的分享;就像詞中那空白的一年,留給大家有無限想像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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