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31日 星期日

釵頭鳳·紅酥手. 陸游. 紅酥手,黃縢酒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交消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陸游)

 


從你紅潤嬌嫩的手中接過一杯黃縢酒,春光明媚,柳色依依,兩情相悅,似乎一切都如此美好。然而人事已非,東風無情,吹散了花,也吹淡了情。歡情漸薄,換來滿懷愁緒,多年來的衰頹與離散,終究化為一聲聲「錯」的喟歎 - 命運的錯,時機的錯,人心的錯。

春色依舊,而伊人已消瘦憔悴。淚水浸透了面上的胭脂紅,也濕透了衣衫。桃花凋零,池閣空寂,昔日山盟猶在,卻已難以傳書寄情。一切都只能化為「莫」的無奈 - 莫再提,莫再問,莫再盼。

陸游當年因母命而被迫與原配唐婉分離,幾年後春日偶遇,物是人非,遂乘醉吟成此篇。詞中情感傾訴無遺,既是個人悲劇的抒發,也映照出宋代士大夫在愛情、家庭與禮教之間的深層衝突。

愛情雖真摯,卻敗於命運與社會壓力,最終只剩「錯」與「莫」的低迴。它提醒我們:愛情的脆弱,往往不在情感本身,而在時空的錯位 - 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或在對的空間錯過了時機,皆成永恆的遺憾。

 


Crimson-soft hands, golden-bound wine,

Spring fills the city, willows brush palace walls.

The east wind is cruel, joy grows thin.

A heart full of sorrow, years of separation.

Mistake, mistake, mistake.

Spring remains, but the body is hollowed thin,

Tear-stains soak through silken gauze.

Peach blossoms fall, idle pavilions sigh.

Though mountain vows endure, brocade letters cannot be sent.

No, no, no.


2025年8月30日 星期六

虞美人·聽雨. 蔣捷. 少年聽雨歌樓上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蔣捷)

 


當雨成為時間的聲音,蔣捷以一首詞將人生三境緩緩鋪陳:少年、壯年、老年,皆在雨中聽自己。

少年之雨,是朦朧的、溫柔的。歌樓、紅燭、羅帳,皆是情愛的象徵。雨聲在羅帳外輕響,紅燭在帳中微昏,少年或許未曾真正聽懂雨,只是雨成了情緒的背景。這是感官的雨,是夢境的雨,是一種未經世事的浪漫。少年聽雨,是聽不見的雨。聽的是心跳,是燭影,是帳中人語。

壯年之雨,是漂泊的、蒼茫的。人在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哀鳴,西風蕭瑟。這是人生的中段,夢已遠,家難歸,雨聲不再是情調,而是孤獨的回音。斷雁叫西風,既是景,也是心聲,壯年人聽雨,是聽見了命運的風聲。壯年聽雨,是聽見自己在風雨中漂泊。舟是身,江是路,雁是心。

老年之雨,是接受的、無言的。鬢已星星,悲歡離合總無情。雨不再是背景,也不再是對象,而是與自己同在。「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是最動人的一句:不再抗拒,不再解釋,只是任雨落下,任夜過去。老年聽雨,是與雨同坐。不問來處,不問去向,只聽它落在階前,落在心裡。

三幅畫,三種雨,三種心。蔣捷未說理,卻道盡人生;未言情,卻情深如雨。這不是一首詞,而是一生的聆聽。

 


In youth, I listened to rain atop the singing hall,

Red candles dimmed behind gauzy curtains.

In middle age, I heard it aboard a traveler’s boat,

The river wide, clouds low,

A lone wild goose cried into the western wind.

And now, I listen beneath a monk’s thatched eaves,

My temples already flecked with gray.

Joy and sorrow, parting and reunion — all are heartless things.

Let the rain fall, drop by drop,

Upon the steps till morning.

2025年8月29日 星期五

夢澤. 李商隱. 夢澤悲風動白茅

 夢澤悲風動白茅,楚王葬盡滿城嬌。

未知歌舞能多少,虛減宮廚為細腰。

(李商隱)

 


夢澤湖畔,悲涼的秋風吹動著白茅,楚王將滿城的美女盡數葬送於此,荒涼之中透出殘酷。

誰也不知道她們能為楚王獻舞多少。為了追求纖細的腰肢,她們甘於節食,導致宮廚中的食物消耗也隨之減少。

這是一闕悲歌。短短二十多字,李商隱重現了「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的歷史。何止是宮中,滿城嬌艷也死了不少。

莫道佛教所指的無明是虛無不實,人間的無明俯拾皆是,這正是現實的悲哀。女孩們對事物真相缺乏準確的認識和理解,因而產生愚癡顛倒的行為。

居上位者,有權有勢者,一言一行尤需謹慎。他們充滿影響力,而民間充滿無知。人們對這些人討好、逢迎、崇拜、模仿,一不小心,便會釀成「葬盡滿城嬌」的悲劇。

正是「我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

 


The mournful wind stirs white grass by Dream Marsh,

Where the King of Chu entombed the city’s fairest.

Who knows how much song and dance truly pleased him—

He thinned the palace kitchens, all for slender waists.

2025年8月27日 星期三

無言亭. 蘇軾. 殷勤稽首維摩詰

 殷勤稽首維摩詰,敢問如何是法門。

彈指未終千偈了,向人還道本無言

()     



這首詩表面上是一次虔敬的請教。詩人稽首維摩詰,斗膽問「法門」何在。但真正的轉折在第三、四句:維摩詰能瞬間講出千偈,卻只對「我」說了「本無言」。這不是答覆,而是一種語言的技巧,是對「問」本身的否定。

蘇軾借維摩詰之口,揭示佛法的奧秘不在言語,而在沉默。真正的法門,往往在彈指之間閃現,在無言之中顯現。

更深一層,詩中暗藏著對形式與文字的輕諷。千偈之多,不敵一瞬之靜;問答之繁,不如不問之妙。

這不只是禪意的表達,更是人生的哲理。在資訊爆炸的時代,我們常被海量訊息淹沒,如同千偈般的社交媒體碎語,讓人迷失於表象之中。蘇軾的詩提醒我們:面對困惑,不妨稽首一笑,了卻因由。

這首詩不只是對維摩詰的致敬,更是蘇軾對語言、智慧與人生的深刻反思。

With reverence I bow to Vimalakīrti,

And dare to ask: what is the Dharma’s gate?

Before a finger snaps, a thousand verses end,

Yet he replies: the truth has never words.

 

 

2025年8月25日 星期一

俗眼看金剛經, 一本好書的介紹

 


作者自序

我不是講經者,只是讀者。眼未離俗,心願近法。

這部《俗眼看金剛經》,是我以平常心讀經,以誠實筆記下所思所感。不敢說解經,只敢說陪經 - 陪著經文走一段路,也陪著自己走一段心路。

我曾以同樣的方式完成《俗眼看心經》,那是一次初探;如今進入《金剛經》,則是一次深行。金剛經的語言如鏡,照見執著;如風,穿透概念;如石,沉於心底。我不以學問為依,不以玄語為飾,只願手寫我心,慢慢讀,慢慢寫。

每一品,我都配上一首四句詩,作為開場。詩不求高妙,只求誠意。文字之下,是我對空性的摸索、對語言的敬畏、對修行的疑問。每篇俗眼感想,都是一次自問,也是一次自答。

我知道,這樣的寫法未必合乎傳統,也未必能解眾生之惑。但若能為一人留步,起念、起省、起疑,那便是我所能供養的佛。

願此書如一盞微燈,不照遠方,只照讀者手中的一頁。若你願意翻開,我便願意陪你讀下去.

2025年8月22日 星期五

楚天空闊月沉輪

 楚天空闊月沉輪,蜀魄聲聲似告人。

啼得血流無用處,不如緘口過殘春。

(杜荀鶴)

 


楚天空闊,月輪沉靜;南方夜色無邊,月亮如車輪般靜默懸掛。杜鵑啼聲哀怨,仿佛蜀國望帝的幽魂,在聲聲中向人訴說什麼。即使啼至血流、精疲力竭,也無濟於事;不如緘口不語,默默度過殘春。

全詩雖短,卻層層遞進:由景入聲,由聲入情,由情入理。詩人不作直白說教,而是借杜鵑之喻,映照人間苦惱,引人反思執著的枉然。悲鳴無用,沉默或許更近於理解與放下。

讀此詩,想到那些無聲的苦 - 或許真正的理解,不在於訴說,而在於靜靜地陪伴春天的消逝。

 


The sky over Chu is vast, the moon sinks like a wheel,

The soul of Shu calls out, voice upon voice, as if telling men.

Crying till blood flows is of no use,

Better to seal the lips and pass the remnant spring.

2025年8月21日 星期四

訴衷情. 陸游. 當年萬里覓封侯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陸游)

 


回憶當年萬里迢迢,單槍匹馬奔赴邊境保衛梁州,謀求建功立業。如今防守邊疆的軍旅生涯只能在夢中出現,夢醒時不知身在何處?只見那被灰塵蓋滿的舊貂裘。
胡人還未消滅,自己的鬢髮已白,感傷的眼淚白白淌流。這一生誰能料到,原想留在天山抗敵,如今卻要在滄洲過渡晚年!

這詞本該是英雄氣概的寫照,但理想破碎,歲月蹉跎、英雄遲暮,一下子就把那雄心勃勃變成落寞無依,讀來就覺得滄桑與無奈。

陸游的詞,雖有忠憤之氣,卻始終纏繞著一種放不下對功名、對國事、對壯志未酬的執念。他不是李白那樣一劍破空、笑傲天地,也不是蘇軾那樣在赤壁之下與風月為友、與命運和解。他更像是一位在殘燈古卷前低語的老人,心裡仍燃著火,但火光已被塵世遮蔽。

這首詞不只是個人的悲吟。歲月無情的滄桑,破碎理想的無奈,這正是時代的縮影。

 


In those days, ten thousand miles I roamed, seeking a marquisate,
A lone horse guarding Liangzhou.
Where are the dreams of passes and rivers broken?
Dust darkens the old sable coat. The barbarians not yet vanquished, my temples first turn autumnal,
Tears flow in vain.
Who would have expected in this life,
My heart at the Heavenly Mountains, my body aging by the Blue Seas.

2025年8月20日 星期三

瞋是心中火

 瞋是心中火,能燒功德林。

欲行菩薩道,忍辱護真心。
(寒山)

 


瞋恨心是人對事物的怨懟憎恨,一個人瞋心起時,就像燃燒的烈火,不但能夠傷害自己和別人,連自己過往所造的善業功德也會被焚毀。

六度波羅蜜是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

菩薩道的修行者,一定會修忍辱。忍辱,不但是忍外境中的不如意,更重要的是能用平靜的心去面對一切。

寒山這首禪詩簡潔而深刻,宛如一記清亮的鐘聲,直擊人心。它那種樸實無華的風格,短短四句,就道盡了佛教禪宗的核心智慧:瞋怒像心中的一把火,能輕易焚毀我們累積的功德和善行;若想走上菩薩道,追求覺悟與慈悲,就必須以忍辱來守護內心的純真。

寒山用「功德林」這個意象,活靈活現地提醒我們,修心不是空談,而是要實踐忍辱,像護衛幼苗一樣保護真心。它不只是詩,更是生活指南。

 


Anger is the fire within the heart,
Capable of burning the forest of merits.
If one wishes to walk the Bodhisattva path,
Endure insults to protect the true mind.

2025年8月18日 星期一

題僧壁. 李商隱. 舍生求道有前蹤

 舍生求道有前蹤,乞腦剜身結願重。

大去便應欺粟顆,小來兼可隱針鋒。

蚌胎未滿思新桂,琥珀初成憶舊松。

若信貝多真實語,三生同聽一樓鐘。

(李商隱)

 


捨棄生命以求大道,早有前人施腦剜身的例子,皆以此結下深重的願力,堅定不移。佛法廣大,須彌納芥子,大世界如粟般包容;針尖之微,亦可容諸佛。修行未成,如蚌胎尚未圓滿,自然思慕新月桂影;即使已成琥珀,仍不忘前身松脂。若真信佛陀所說的真實語,三世輪迴中,皆能聽聞同一樓鐘之聲。

向佛之路有跡可循,為求佛法甘願捨命,肝腦塗地,在所不惜。萬物皆如此:今生思及來世,又憶著前生。前世、今生、來世,其實不過刹那輪回。當一個人沉溺於世間物象太久,靜聽梵音經貝,如醍醐灌頂。寂夜裡悠遠虛渺的鐘聲,喚醒夢中之人,三生緣會,一夕修成。

李商隱此詩借用大量佛經故事(乞腦、剜身、芥子須彌、針尖容佛)與自然意象(蚌胎、琥珀),題於僧院牆壁,表面讚頌僧侶的獻身精神與佛法奧妙,實則寄託他對人生的感慨與對解脫的嚮往。

 


They cast off life to seek the Way—predecessors' tracks remain.
They begged with brains, gouged flesh from bodies, vows profound and firm.

Viewed vast, a millet grain deceives the cosmos entire;
Seen small, the world conceals itself within a needle's tip.

The pearl in oyster's womb, not full, yearns for the new moon's cassia;
Amber newly formed recalls the ancient pine it once was.

If we believe the true words etched on palm-leaf scriptures,
In one toll of the temple bell, three lives resound as one.

2025年8月17日 星期日

善似青松惡似花

善似青松惡似花,看看眼前不如它;
有朝一日遭霜打,只見青松不見花。
(劉伯溫)




劉伯溫這詩,語言淺白,不難解,但想深一層,它蘊含多重意義。

「看看眼前不如它」,是以貎取人,卻失諸子羽。看似善良,美麗的外表不能代表內在的本質,很多人擅於掩藏,所以觀人不能單憑外貎。

「有朝一日遭霜打」,結果當然是凋零殘敗;但也有例外的,「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在危難,境困面前,事物的本質才會暴露無遺。這也是文天祥正氣歌所說的「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有朝一日遭霜打」,是「有朝」,不是「當下」,這是時間的考驗。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人的善惡,往往須經時間的考驗才能得知。另外,善惡的果報也不在當下,而在未來的某個「霜打」時刻。

劉伯溫為了闡明他的道理,就牽強附會,莫名其妙地把青松定義為善,花為惡,這令我看來很不舒服。花本無罪,松亦非聖,本質上,花與松,善與惡怎可能拉上關係,可這世間上,人往往就不明不白的被標籤了,蒙上不白之寃,多可恨!

 

Goodness is like the green pine, evil like the flower;
Right now, looking at them, the pine seems no match for it;
But one day when frost strikes,
You'll see only the pine, and no flower.

 

 

 

 

 


2025年8月16日 星期六

賦得古原草送別. 白居易. 離離原上草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白居易)  

 


原野上的草繁茂連綿,每年都經歷枯萎與繁盛的循環。即使野火焚燒,也無法徹底毀滅草地;春風吹來,它又重新生長。遠處的芳草蔓延至古老的道路,晴天裡的翠綠延伸至荒廢的城池。又一次送別故人,滿地的草也似乎充滿離情。

這首詩是白居易十六歲時,在科舉考試中應試的「賦得」詩作。「長安易不易居」這句評語,也正是因此詩而起。

詩表面寫草,實則借草抒情。草的枯榮、不滅、蔓延,象徵人生的起伏、友情的堅韌、記憶的延續。白居易以草為媒介,寄託送別之情,既有自然的描寫,也蘊含哲理的思考。

野草每年枯萎又繁榮,「一歲一枯榮」正是無常的狀態。萬物生滅循環,無永恆之態,唯有順其自然。

草是因,野火與春風皆為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展現出因緣聚散、緣起緣滅的哲理。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道出送別的惆悵。草的綿延如愁緒的無盡,是執著,是愛別離苦。

這首詩廣為傳頌,尤其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兩句,常被用來比喻個人境況與意志,既是無奈,也充滿希望。

 

Lush grass spreads over the ancient plain,

One year it withers, one year it flourishes.

Wildfire burns but cannot consume it all,

With the spring wind blowing, it grows again.

Distant fragrance invades the old road,

Sunny green reaches the deserted city.

Once more sending off the prince's grandson,

The thick grass brims with parting sorrow

 

2025年8月15日 星期五

浣溪沙. 蘇軾. 細雨斜風作曉寒

 細雨斜風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

入淮清洛漸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

人間有味是清歡。

(蘇軾)

 


早上,細雨斜風,帶來一絲寒意,淡淡的煙霧繚繞在疏落的柳樹間,映襯著晴朗的沙灘。清淺的洛水流入淮河後,悠悠漫漫,漸漸開闊。

中午時分,泡上一盞浮著雪沫乳花的清茶,品嘗春盤裡的蓼茸蒿筍。人間最有味的,還是清淡中體驗到的歡愉。

詩的上闕寫景色,蘇軾的生花妙筆把常見的風光描繪得特別美,親切怡人。他沒寫自己的心境,但他的閒情逸緻,不急不躁的情懷已躍然紙上。

詩的下闕寫鄉間生活。清茶淡飯,從一盞茶、一盤菜的細膩描寫中,感受到蘇軾的嚮往。他放下名利、放下爭逐後,從平淡的生活中得到歡樂與安然。

「人間有味是清歡」,禪宗說:「平常心是道」,清歡正是平常心的滋味。它不依賴外境,不執著得失,而是在當下的茶香、春盤、細雨中,體會到一種無所得的安然。這種歡愉,不在外求,而在心靜中自現。

 

Slanting wind and fine rain chill the dawn,

Light mist, sparse willows grace the sunny shoal.

The Huai and Luo merge, drifting slow and long.

Snowy froth and milky bloom in the noon-time bowl,

Tender smartweed, wild shoots on the springtime plate.

The taste of life—its joy—is pure and small.

2025年8月14日 星期四

示徒頌. 神祿禪師. 蕭然獨處意沉吟

蕭然獨處意沉吟,誰信無弦發妙音。

終日法堂唯靜坐,更無人問本來心。

(神祿禪師)



我獨自靜坐觀照,誰會相信,在這無琴無弦之處,竟能聽見啟迪人心的裊裊妙音?整日在法堂中沉默靜坐,也無人可問:什麼是本來心?

這首詩像是一位修行者的內心獨白。他不言不語,只靜靜坐著,感受到無形的妙音 - 這是他的體會,也可能是他的妄念。我的這篇分享,也許就是一段無言的仙音。

無人可問,無人可指導他什麼是本來心。無論他是否已悟,但他走的,是對的路。本來心不是由他人告知,而是靠自己觀照、自己體會。只要精進不懈,終有可能悟到。

師父可以指導法門,但真正的悟,終究要靠自己。

本來心,不在言語中。只在靜處,悄然回響。



Alone in stillness, quietly I muse.

Who would believe—sound flows from stringless tunes?

All day in the Dharma hall, I simply sit.

And no one asks about the original mind.

 

2025年8月13日 星期三

好事近·夜起倚危樓. 王國維. 夜起倚危樓

 夜起倚危樓,樓角玉繩低亞。惟有月明霜冷,浸萬家鴛瓦。

人間何苦又悲秋,正是傷春罷。卻向春風亭畔,數梧桐葉下。

(王國維)



夜深起身,倚靠高樓。玉繩星低垂於樓角,月光映照寒霜,浸潤萬家鴛瓦。

傷春的情緒才剛過去,秋意又至,世人何苦再悲秋?詩人走向春風亭畔,細數飄落的梧桐葉。

王國維此詞,以夜起倚樓為起點,展開一幅冷清寂寥的夜景。玉繩星垂,月光映霜,萬家屋瓦浸寒,既是景象,也是心象。

詩一開篇,時間、空間、夜景與月色交織出一幅冷清寂寥的畫面,映照出詩人內心的孤寂與感懷。這不是單純的自然描寫,而是情感的投影。

「人間何苦又悲秋,正是傷春罷」一句,語帶反問,既有對世人情感習性的觀察,也有一絲自嘲與超然。春瘟、夏悶、秋肅、冬愁——季節的更迭似乎總牽動人心,令人難以安然。

梧桐一葉落,天下便知秋。世人總愛傷春悲秋,然而若總被外境牽絆,難以看破放下,我們是否終能迎來寬容開懷的一日?

王國維的詞句,讓我們看見季節的遞轉,也照見心境的變化。若能在悲喜之間保持一份清明與寬容,也許,春風亭畔的落葉,不再只是感傷的象徵,而是時間的禮物。

這首詞,不只是王國維的心聲,也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寫照。在季節的流轉中,在情緒的起伏裡,我們或許都曾倚樓望月,數落葉而感懷。但若能在詩中尋得一份安定與洞察,那麼悲秋也不再是悲,而是理解與超越。





Rising at night, I lean on the high tower—

At its edge, the Jade Cord hangs low in the sky.

Only the moonlight and frost remain,

Seeping into ten thousand tiled roofs, paired like mandarin ducks.

Why must the world mourn autumn again,

When spring’s sorrow has barely passed?

Yet I return to the pavilion by the spring breeze,

Counting the fallen leaves of the parasol trees.

 

2025年8月12日 星期二

問處分明答處親

問處分明答處親,半同含笑半同嗔。

君看陌上二三月,那樹枝頭不帶春。

(惠因静)



這首詩語言淺白,句句如日常話語,卻組合得耐人尋味,使人難以一眼看穿。

最曖昧的是最後一句,它像一面鏡子,映出兩種心境。

反問式:「那樹枝頭不帶春?」。是一種肯定:怎麼可能?春天已至,萬物復甦,怎會有枝頭不帶春?

陳述式:「那樹枝頭不帶春。」。是一種觀察:確實看到有一棵樹不開花,不吐綠。這是反常的狀態。

我無語,不會解析。只想說一個平凡的故事:

陌上二三月,春風已至。

人們說,春來了,該是萬物復甦,花開枝頭。

可我行過那棵老樹,它靜靜地立著,枝頭空空,無花無芽。

有人問:「這樹怎麼了?春天不肯來嗎?」

我笑而不答,只看那樹的沉默。

春不一定在花裡,也不一定在綠裡。

春可以在一棵不開花的樹裡,在它不爭不搶的姿態裡。

它不急於表現,不執著於季節的邀請。

它只是在那裡,如是如常,如空如有。

我想起那句詩:

「問處分明答處親,半同含笑半同嗔。」

像是春天對人的回應——既親切,又帶著機鋒。

你若執著於花開,便錯過了春的真意。

你若著相於枝頭,便迷失了心中的春。

真正的春,不在枝頭,而在你是否能看見那棵不開花的樹。

並對它微笑,無問無答,無喜無嗔。


The question is clear, the answer sincere,

Half with a smile, half with a sneer.

You gaze upon the lanes in early spring,

Yet that tree bears no trace of blossoming.

2025年8月11日 星期一

蝶戀花·出塞. 納蘭性德. 今古河山無定據

 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從前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納蘭性德)



歷史無常,山河易主。軍號悲涼,牧馬頻繁來去。眼前荒涼,無人可訴;秋風吹楓,落葉滿地。

古今多少幽怨?殘酷戰爭,留下黃昏路上的孤墳。深秋雨中,深山路上,夕陽殘照,積聚著無盡的惆悵與悽涼。

納蘭性德將遼闊山河渲染成一幅淒涼畫卷,彷彿一場無休止的悲劇舞臺。歷史循環,蒼茫孤寂,無人能逃。

他所見的「荒涼」,不只是眼前景象,更是心靈的孤獨;他筆下的「深」,不是浪漫的深情,而是沉重、無法排解的幽怨。

他的苦,源於他的「得」與「執」。執著於情,執著於名,執著於過往。他未能體悟「色即是空」的真諦,故而情深不壽,悲從中來。


The rivers and mountains, now and old, no longer hold their place.

War horns echo—horses come and go in haste.

Who speaks, when all is desolate and bare?

The western wind ages the red maple there.

Sorrows of the past—how many must there be?

Iron steeds, golden spears, dusk paths to memory.

How deep the love that once did bloom?

Deep as autumn rain, in mountains touched by evening gloom.

2025年8月10日 星期日

山堂靜坐夜無言

 山堂靜坐夜無言,寂寂寥寥本自然。

何故西風動林野,一聲寒雁唳長天。

(道川禪師)



夜晚山中草堂靜坐,不言不語,空寂無聲,正是萬物的本然。在空寂中,緣何西風驟起,動搖林野?一聲雁鳴,聲音遼遠而悲涼,穿越長空。

這首詩以靜夜入境,以自然為師。從靜坐到風動、雁鳴,禪師並未執著於寂靜或動態,而是觀照其中的本然與無常。這種觀照本身,就是禪。

禪師在夜晚靜坐,不言不語,進入無言之境,正是體現那種語言不能及的靜謐與覺照;在空寂中,忽然風起,動搖林野,雁鳴劃破空寂,既是無常,亦是自然。

萬物本依自性,無需造作,修行非造境,而是返本真。不論止與動,靜與响,不是孤獨,更不是喧鬧,而是與萬物同在的空性。

In the mountain hall, I sit in silent night,

Stillness and solitude, simply as they are.

Why then does the western wind stir the woods and fields?

A lone wild goose cries, piercing the vast sky.

2025年8月9日 星期六

九日齊山登高. 杜牧. 江涵秋影雁初飛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恨落暉。

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淚沾衣?

(杜牧)



詩的開篇「江涵秋影雁初飛」,以江水倒映秋色,大雁初飛南去,營造出一幅清冷而靜謐的秋日圖景。這不只是自然描寫,更暗示了時光流轉、季節更替的無常。詩人與友人「攜壺上翠微」,看似閒情逸致,卻在蕭瑟秋意中透出一絲感傷。

「塵世難逢開口笑」,一句直指人生的沉重與苦惱。在這重佳節,詩人勸人「菊花須插滿頭歸」,表面是節日的歡慶,實則有苦中作樂、強作歡顏的意味。

「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恨落暉」,是杜牧對人生態度的表白。他主張在歡樂時節盡情暢飲,不必因夕陽西下而感傷。這既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灑脫,也是對現實無奈的妥協。

詩末「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淚沾衣」,借齊景公登牛山而泣的典故,反問人生既然無常,何必悲傷?這不只是對古人感傷的超越,更是詩人對自我的勸慰。

這首詩的妙處,在於它的「表裡不一」。表面是節日歡聚,內裡卻是對世事無常、人生苦樂的深刻體悟與反思。詩人一方面試圖以曠達的態度面對人生,另一方面卻難以完全擺脫對生命短暫的感慨。

這種情感的矛盾,使詩作充滿張力與深度。杜牧並非逃避悲傷,而是在看透人生無常後,仍選擇微笑前行。這種曠達,是歷經滄桑後的成熟,是苦中作樂的智慧。

杜牧的詩提醒我們:真正的灑脫,不是否認悲傷,而是能在悲歡交織中,仍珍惜當下、酬節酩酊。登高不必淚沾衣,插菊也不必強作歡顏。人生如秋水映影,雁飛即逝,唯有在有限的時光裡,與摯友共飲、與天地共情,方不負此生。

The river holds autumn’s shadow as wild geese take flight,

With friends I climb green heights, a wine jug in hand.

In this dusty world, true laughter is rare,

Let chrysanthemums crown our heads as we descend.

Let drunken joy honor the festival’s grace,

No need to mourn the sun setting from high places.

So it has been, from ancient times till now,

Why shed tears like the king on Niu Mountain’s brow?

 

 

2025年8月8日 星期五

滾滾紅塵古路長

滾滾紅塵古路長,不知何事走他鄉?

回頭日望家山遠,滿目空雲帶夕陽。

(憨山德清)



這首詩融合了「紅塵」的世俗、「古路」的漫長、「他鄉」的漂泊,「家鄉」的遙遠,以及「夕陽」的逼迫,構成一幅哲思與情感交織的畫面。

詩一開始便設下旅人行走於滄桑世界的背景。不但人生旅途漫長不確定, 就連為何離鄉別井也模糊不清,也許是命運安排、或許是追求理想,但只感到無奈。

詩中強調故鄉遙不可及,這不只是地理上的距離,也可能是心境上的隔閡。眼前景象的空寂蒼茫,映照出內心的空虛孤獨。詩末「帶夕陽」指出夕陽雖好,可惜已近黃昏。

一般人似乎沒什麼目標理想;不知來世間所為何事?更不知為什麼要到處飄流?人活著如果沒有明天,沒想到將來;只汲汲營營於現在,甚至只貪圖逸樂,不顧生死;這種茫然,糊塗混時光的人生態度,多可悲!

如果不在乎時光的消逝,不珍惜人身的難得,「回頭日望家山遠」,有朝一日,回頭看到自己離鄉越來越遠,年齡越來越大,百種蹉跎,千般淒涼直上心頭;到了老病交加時便是「滿目空雲帶夕陽」,眼前一片空曠,萬事茫然,看不得自己的歸宿?

Through swirling dust, the ancient road winds long,

What fate has led me to this foreign land?

I turn to gaze: my homeland lies afar,

Clouds drift in silence, bathed in setting sun.

俗眼看心經 - 作者自序

 

致有緣的你

這不是一本註解心經的書。

這是一本用俗眼看心經的筆記——不為解釋,只為靠近;不為教義,只為照心。

你不必懂佛法,也不必誦經。你只需願意在生活裡停一停,看一看:

為何我這麼在意?為何我這麼害怕?我能不能放下?

這些問題,心經不會給你答案,但它會靜靜地把鏡子擺在你面前。

這本書的十二章,如十二盞燈,照見十二種心境:

從「色不異空」的初見,到「語咒非神」的回聲;從「無苦集滅道」的轉念,到「心無罣礙」的安住。

每一章都不是高深的理論,而是生活中的一個片段、一個念頭、一個轉機。

你可以從頭讀,也可以隨手翻;可以細讀,也可以略看。

你不必記住每句話,只需記住:心經不是遠方的經文,而是你心裡的一聲嘆息。

願你在這本書裡,不是找到答案,而是找到自己。

願你在俗眼中,看見一點微光;願你在凡心裡,聽見一聲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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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7日 星期四

放言五首·其三. 白居易. 贈君一法決狐疑

 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蓍。

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

(白居易)



我送給你一種解決疑問的辦法,這個辦法不需龜甲,蓍草莖來占卜吉凶。檢驗玉真假還需要燒滿三天,辨別木材還要等七年以後。周公害怕流言蜚語的日子,王莽篡位之前畢恭畢敬。假使這人當初就死去了,一生的真假又有誰知道呢?

這首詩表達了對人性與真相的深刻洞察:判斷一個人的真偽或事物的本質,不能僅憑一時的表現或短暫的觀察,而需要長時間的考驗。詩人以周公和王莽為例,提醒世人不要被表象迷惑,真正的忠奸善惡只有在時間的推移中才能顯露。詩中蘊含了對人性複雜的感慨,以及對真相需要耐心等待的哲理思考。

時間其實亦只不過顯示某一刻某一片段的表相,佛說的空就是會變,不永恆。人受環境,政治,親情,識見等外緣所影响,尤其善變。要審定一個人的忠奸,勇怯,好壞,善惡談何容易?有人說蓋棺可定論,但秦始皇,汪精衛的忠奸功過,至今仍人言言殊。一切都不過是虛幻浮塵,仍是一場<空>,為何要執著,要二分?

 

I offer you a method to resolve doubts,

No need for turtle shells or yarrow stalks.

To test jade, burn it for three full days;

To judge timber, wait seven years’ time.

Duke Zhou feared the day of spreading rumors;

Wang Mang was humble before his usurpation.

Had they died before their deeds were done,

Who could know the truth or falsity of their lives?

 

2025年8月6日 星期三

夢微之. 白居易. 夜來攜手夢同游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韓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白居易)



夜裡夢到與元稹攜手同遊,醒來後淚流滿面,沾濕了毛巾,無法抑制悲傷。元稹晚年在漳浦任官時多次生病;元稹去世後,墳頭的草已生長了八個年頭, 元稹埋於地下,屍骨化為泥土;白居易尚在人間,但頭髮已白如雪。元稹的子女「阿衛」和「韓郎」也相繼去世,元稹在陰間是否知曉呢?

這首詩以夢境開篇,以追問結尾,結構緊湊,情感層層遞進,從個人思念到生死無常,再到家族悲劇,悲傷之情貫穿全篇。白居易用平實的語言和真摯的情感,通過夢境、時間、生死對比等意象,將對元稹的深切懷念和對人生無常的感慨表達得淋漓盡致。詩中每一句都承載了濃厚的感情,句句如泣如訴,令人動容。

這不是單純的悼亡之詞,更是一段情感穿越生死界限的旅程。白居易所經歷的:思念、失落、老去、獨存,正是苦的表現。

夢,不是逃避現實,而是如鏡中花、水中月,映照出人間的執著與悲苦。

當白居易問:夜台茫昧得知不? 他不執著追問答案,而是讓讀者靜觀詩中哀思的起落,思索夜台的茫昧和體會存在的無常。

Last night in dreams we strolled hand in hand,

At dawn, my tears soaked the cloth, unchecked they stand.

In Zhangpu, your old frame thrice fell to ill,

By Xianyang’s grave, grass grows for eight autumns still.

You lie beneath the spring, your bones to dust decay,

I linger in this world, my hair snow-white with age.

Awei and Hanlang followed you in death’s embrace,

In the dim netherworld, know you of this sorrow’s trace?